一碗糖水蛋

曲靖市公安局麒麟分局  顾庆忠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公务员考试。通过笔试、面试、体能测试层层考核，终于走进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警察队伍。

警察，在我的脑海里是正义的化身，惩恶扬善的侠士，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仗剑行天涯，光芒耀四方，一声“我是警察”能让犯罪分子肝胆俱颤。

怀着无比的憧憬和长久以来的梦想，我毅然踏进了警队大门。

入警实习一年后，被分配到一个偏远农村派出所，所里加上我共4名民警。在基层所，刑侦、治安、110接处警、户籍等所有工作都要干。

进所的第一天，听所里人介绍，辖区有58个自然村、人口不到4万，许多村子都在半山腰，远的来回一趟要四五个小时，有几个村车进不去，只能步行。

一晃眼我到所里已经3年多，接到的报警都是诸如张婶家小猪走丢了让帮忙寻找；钱婶家的鸡不见了，到所里求助；李嫂家堆的农家肥占了邻里的道，两家吵个不停；下雨天，王大爷懒得去自家地里，拔大牛家的几棵菜，惹得大牛不高兴；刚结婚的李翔两口子老吵个不停……每天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天傍晚，我在所里值班。李奶奶突然跑到值班室焦急地说，孙子丢了。从李奶奶口中得知，小艺早晨出门后到现在还没回家，李奶奶找遍了小艺经常去的地方也没踪影，实在没辙李奶奶只好跑来求助我们。

得知情况后，我和所里其他同志赶忙一起去寻找，并联系了村委会的人帮忙。可到夜里一点多，还是没找到人。

小艺今年读六年级，有个姐姐在城里念初中，为了养家糊口，父母常年在昆明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小艺才能和爸爸妈妈见上一面。家里只有李奶奶和小艺相依为命。小艺的父母一听说小艺丢了，连夜从昆明赶回来。

可转眼两天过去了，还是没一点线索，当时怀疑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我和同事专门去指挥中心调看了进出辖区附近所有的监控视频。

第三天上午，正当我们准备将拷回来的视频逐一筛查时，小艺的父母突然冲进办公室，小艺爸爸上前揪着我的衣领，大吼道:“孩子丢了快三天了，你们还查不到，我看你们根本没打算帮我们找孩子。你们这些人根本不配做警察……”李奶奶和小艺妈妈情绪也十分激动，话越说越难听。

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劝回去。想着刚才的一幕心里挺难受，毕竟几天没合眼了，但还是理解他们的心情。可没过一个小时，局纪委打电话过来了解情况，说李奶奶一家到纪委投诉我们。那一刻，觉得特委屈。

终于我们在视频中发现了小艺的身影，视频中见到小艺坐上了一辆微型车朝进城方向去了，背上背着一个背篓，里面似有什么东西。

第三天下午，根据指挥中心提供的线索，我们在好心人陈大爷家里见到了小艺。小艺想爸妈，想去找他们，出城后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还好遇到73岁的陈大爷。小儿子从城里回来看陈大爷，得知小艺的情况后，急忙向当地派出所进行了反映。

孩子找到了，李奶奶和小艺父母专门到所里道歉，李奶奶还给我们煮了糖水蛋。

从那以后，我们更加关注村里的留守儿童，经常上门了解情况，在生活上力所能及地关心他们。李奶奶一家也因此和我们结上了亲。每次去走访，李奶奶总要给我们煮一碗糖水蛋。

一切又回归正常。每天我都像一个居委会大妈一样，邻里发生纠纷，要磨嘴皮子，化解双方怨气。两口子吵架，也要安抚劝和。

日复一日，三年我居然没碰到一起像电视里那种奇案。一天，终于忍不住和老李聊了起来。老李听后，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的梦想要落空了，我来所里十多年了，故意伤人的案件都很少，像你说的电视里那种奇案更没发生过。”

顿时，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的人生理想，难道就要重复地被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磨灭消亡？

而上天就像特意眷顾我一样，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借调到新单位工作。

所长通知我的当天，按捺不住兴奋。到了新单位，自然也进了城，感觉像重生了一样。我更加努力地熟悉新岗位，不懂的天天黏着同事问。

在新单位上班不需要穿警服，顿时感觉没了那么多束缚，整个人都轻松多了，自在多了。

前几天，老李打过几个电话来，“李翔两口子又吵架了，别人说什么李翔都听不进去，非说只服你。”“李奶奶走了一天的山路，给你送来了糖水蛋没遇到你，看她心里挺难受”……放下电话，不知不觉眼眶湿润了，有些想他们，想所里的兄弟，想村里的村民。那晚，我独自坐在草地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整整纠结了一夜。

在新单位表现好，领导找到我谈话，充分肯定我的工作，并准备将我直接从公安系统调到新单位上班，领导给我放了三天假考虑。

回到家，脑海中还反复回响着领导说的话：“到新岗位就意味着走出公安系统。”那以后将再也不能穿警服了，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第二天，我回到所里，准备收拾一下东西，并跟所里的兄弟告别。回到宿舍，从衣柜里将叠放整齐的春秋常服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穿上，戴上大檐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曾经的梦想，我知道，脱下这套警服，以后几乎没机会再穿上了。

刚打开宿舍门，看到李翔两口子，钱婶、李嫂、王大爷、李奶奶，门口都是平时天天打交道的乡亲。

“今早去村里走访，跟大伙说了你要调到其他单位的事儿。”老李轻轻地说。

“听说你要调走了，再吃一碗糖水蛋吧。”李奶奶有些哽咽……

接过奶奶手中的糖水蛋，我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喝着比蜜还甜的糖水，慢慢嚼着嫩滑的鸡蛋，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

李奶奶他们没说什么挽留的话，但还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舍。

看着他们的眼神，拿着碗的双手有些颤抖，突然觉得这碗糖水蛋是那么重，重得压在了心坎上。而当人生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才会发现有些爱却早已根深蒂固地烙在心底，让人难以割舍。

第三天，我决定留下来，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了。

于是，我又继续开心快乐地干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我明白这里是我的家。

而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老李说辖区十多年没发过“奇案”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