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哥

丘北县公安局 陶 岚

时光悄然而逝，窗外的月光偷偷溜进窗口。我站在窗前，往事历历在目。时光就像行驶在道路上的客车，带着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载着我们向前，那些美丽或忧伤的往事就像道路两旁的树，不断被甩在身后，留在记忆深处。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壮族村寨，那里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山山相依，村庄就像是被团团包围了一样。山路曲折，你只要走到其中，就觉得自己永远在这个包围圈里，仿佛永远走不到头，永远走不出去。

哥哥年长我五岁，我出生的时候，他都能照顾我了。农村有种说法是“出林笋子先遭难”，意思是长子会比其他弟妹辛苦。这话一点不假，从小哥哥就很懂事。小时候，为了维持生计，父亲长年在外奔波劳碌，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家里就靠母亲一人支撑。

有一次，吃了太久青菜白菜的我，因为嘴馋，偷偷拿了邻居鸡窝里刚下的鸡蛋。当邻居大叔找上门时，母亲拿着一根竹竿，让我们站在墙边，问我们到底是谁拿的。我低着头不敢说话，母亲见我们都不承认，说：“好，你们不说，那就两个人一起挨打，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说完扬起手里的竹竿，哥哥忽然抓住母亲的手，大声说：“妈，鸡蛋是我拿的，不关妹妹的事。” 母亲手里的竹竿无情地落到哥哥背上，母亲一边流泪一边说：“你爸不在家，我们本来就被别人看不起。你倒好，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了，长大还得了，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哥哥一声不吭，任由母亲的竹竿雨点般落到背上、肩上、屁股上，我在一旁吓得直哭。直到邻居大叔替哥哥求情，母亲才把竹竿甩到一边。

晚上，我替哥哥擦药，哥哥痛得浑身颤抖，却一滴泪都没掉。我号啕大哭，哥哥转过身，抱着我说：“小妹，别哭。有哥在呢，以后喜欢什么东西跟哥哥说，不能用偷的，做人一定要有骨气。”我对着哥哥郑重地点了点头。

靠着哥哥颤抖的肩膀，我不停地抽泣，忧伤渗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当时真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去承认。从此，我知道了自己犯的错自己要去承担。那一年，哥哥11岁，我6岁。

农忙的季节，全家都要出动，每天都很忙，我家也不例外。农村的孩子，那段日子都是要帮着家里干活的，更何况没有父亲在家的家庭。母亲插秧的时候，我和哥哥负责从水田里把秧苗拔起，一捆一捆送到母亲身边。

三月的天气就像娃娃的脸，春天的阵雨说来就来，快得来不及避雨。哥哥快速闪到田埂边，他坐在树桩上，而我则坐在他的腿上。哥哥用塑料膜从身后一直裹到前面，把我包进去，像母鸡张开翅膀护着小鸡，我就负责撑雨伞挡着头。

一串串雨珠敲打着雨伞和塑料膜噼啪作响，我看见隔壁田里没有雨具的大叔瞬间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只能蜷缩在树脚避雨。

哥哥一直用双手抱着我，这个美妙的场景此后不断出现在我的梦里。每每回想起，内心深处那个柔软的地方早已温暖如火。

也许哥哥并不知道，不过是一个避雨的场景，却在我心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无法抹去。如果有一天，人生的风雨来袭，我希望我也能为哥哥遮风挡雨。那一年哥哥15岁，我10岁。

哥哥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因为心疼母亲太过操劳，便拒绝了同学出去打工的邀约，自告奋勇回乡下帮母亲干活。哥哥回家后，变得沉默了许多，看着他日渐黝黑的皮肤和不符合年纪苍老的双手，我不知道一个做农活都还不怎么熟练的孩子，要吃多少苦头要承受多少白眼，才能熟练地运用农具，收获金秋沉甸甸的果实。

在哥哥日复一日操劳农田的时候，我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蹲在院子里皱着眉头，一声不吭。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说，拿什么供啊。我躲在厨房里不知所措，哥哥在身后小声对我说，“来，哥替你扛。”说着然后背朝我蹲下，这个动作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默契。只要偎依在他的背上，搂住哥哥的脖子，我才有十足的安全感。

得到父亲单位的帮助，我最终踏上了开往大学的列车。离家的时候，哥哥塞给我一张纸条：妹妹，别发愁，有哥哥在呢，考上大学不容易，特别是在咱们这个山沟沟里，我会尽自己所能为你承担一切。

哥哥走在前面，我跟在后，看着他偷偷擦泪的背影……却是如此的瘦小，如此的单薄。那一刻，我发誓，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要回家。那一年哥哥23岁，我18岁。

毕业后，我放弃了留在外面工作的机会，执意回到这个小城。因为这里，有我难以割舍的牵挂和爱。

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材料，同事跑进来喊我：“桃子，有个亲戚找你。”我正纳闷，我家离县城这么远，怎么会有亲戚找我呢？我走出去，远远地看见哥哥，崭新的衣服，裤腿全是泥。很显然，哥哥是从村里一路走到乡上坐车的。我埋怨哥哥，干吗要跟别人说你是我亲戚啊？他笑着说：“我一腿的泥，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你哥哥，我怕别人笑话你？“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我拉着哥哥的手，哽咽着说：“你本来就是我哥，你一辈子都是我哥。无论你过得怎样，不管你穿什么，你都是我哥。”

那一次，我跟哥哥回家，夜半起床上厕所时路过哥哥的卧室，听到哥哥和嫂子在压低声音争执着什么。嫂子埋怨哥哥总是想着为我付出，如果我哪天嫁人了，会不会忘了他。哥哥情绪激动地说：“她是我妹妹，我要给她最坚实的臂膀，只要她需要哥哥，我就会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她身边。”

他给嫂子讲了一个故事：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又常年不在家。有一次，邻居大叔赶集回来，看见在门口玩泥巴的妹妹，顺手给了她一块蛋糕，妹妹舍不得吃，一定要等我回来。恰巧那一天，我在学校不小心摔伤，母亲带着我去找父亲。整整一个星期，妹妹就天天眼巴巴地守着那块蛋糕，等我回来。从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对我妹妹好，只要妹妹需要我，我会第一时间来到她的身边。

嫂子没有说话，而窗台下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从那以后，只要是哥哥的事，我都会毫无怨言地赴汤蹈火。那一年哥哥28岁，我23岁。

时光之河慢慢淌过，我和哥哥越来越亲，我回家去必要和哥哥聊一聊，鸡毛蒜皮也能说到半夜才睡觉。

月儿有了星星的陪伴，便不再孤单，才有这夜空灿烂;大地有了白雪陪伴，便不再寒冷，才有这素裹银装。

今生，有你陪伴，所以我从未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