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灵魂道场

    2014-11-25 09:49:34

灵魂道场

楚雄州公安局交警支队  杨晓萍

当求生的欲望和现实的担当狭路相逢,我循着那双眼睛背后的牵引在迷惘中突围,渡向彼岸,笑对因果轮回。

 ——题记

 

 

惊恐·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怪柱子背柴没靠边走,划破了你的衣服。”奶奶跪在地上哀求。

我把手抠进了土里,指甲渗出血来。

“从我裤裆下钻过去,我就算了!”钱二斜睨着我坏笑道。“怎的,不服?穷鬼,有种你赔钱啊,没人要的野鬼,这老不死的从哪旮旯把你捡来的。”

“我钻,我钻……”奶奶爬过去。

我跃起来,一拳打在他脸上,提起砍柴刀捅了他。钱二像片叶子,轻飘飘地从我手里落下......

“柱子……”奶奶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眼里的惊恐定格在我血淋淋的身上:“娃啊,你咋能呢,要偿命的啊……”

 “走……”奶奶回过神来,“远远的走,别再回来。”颤抖着取下手上的银镯子塞在我手中。我才发现,自己也浑身发抖,先前的冲动嬗变成惶恐。

“我走了你咋办,奶奶?”

“别管我,再不走来不及了,快啊,好好活着……”

记不清跑了多远,只记得从那天起,听到警笛,我好害怕。

逃亡,逃亡,只因年少轻狂。

 

防备·排斥

帽檐压得再低,衣领竖得再高,都遮不住我内心的惶恐。记不清用脚步丈量了多少路;记不清有多少夜晚在荒无人迹的野外露宿;记不清有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记不清有多少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才知道,比饥饿、寒冷、贫穷更可怕的,是不能坦然地活。

那天,在饭店做杂工时,看见穿警服的人进来吃饭,我吓得从后门悄悄溜走,连工钱都不敢结;好多次在工地,遇到派出所的查暂住证,我知道,只能换地方了。我靠打短工果腹,不能让别人知道真实身份,我连自力更生的权利都没有。偌大世界,我活得如此逼仄。

一声凄厉的雁鸣划过天空,奶奶过得怎样,田里的粮食都收起来了吗?谁替她担柴?我要回去!——这个念头在我心里长驱直入安营扎寨。

一轮皎月漂白了夜空,借着黑暗掩护,我靠近了那个颓圮的小院,有风掠过,鼻头一阵酸。

我翻进院里,屋檐下挂满了一串串玉米棒,柴棚里也塞满了柴,想着奶奶自己做这些,我锥心般地疼。确定四下没人,我轻轻敲了敲门。

“警察同志,你要来多少趟才相信,告诉你柱子没回来,你怎么还白天黑夜的跑。”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一惊。

“你要进来看看吗,我一个孤老婆子,还骗你不成。”隔着门,我听出奶奶划了根火柴,隔着离别,我知道奶奶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夜。

 “进来看吧,那么晚,外面又冷,还跑几十里的山路来……”门开了,借着烛光,我看到奶奶眼里的防备与排斥,奶奶看清了我,把话咽下去,眼泪掉出来。

我一步跨进去,将门关起来,跪在奶奶面前,奶奶抱着我的头,许久许久,除了眼泪,说不出一句话。“饿吗,柱子?”奶奶突然推开我,转身进里屋,我走到门后的水缸旁,舀起一大瓢水喝进去,我看到,水缸是满的。奶奶塞了两个馍给我:“快吃!”

“你怎么就回来了呢?派出所的隔三差五就来,有时半夜半夜地守,说是让你回来,争取宽大处理,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杀人要偿命的,还怎么宽大,就是骗我。”

“我想你了,奶奶。”

“想我也不能回来啊,得在外面,在外面才能好好活着。”奶奶喃喃地说着,烛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映出一个剪影,背,更驼了。

我哽咽着:“奶奶,家里的活,苦你了。”

“没事,都是派出所的帮干的,如果他们不是来抓你,”奶奶顿了顿,“其实都是些好孩子……”

躲藏,躲藏,思亲痛断肝肠。

 

牵挂·内疚

十年了,三千多个日夜的腾挪辗转。

每每想起奶奶,往事纷至沓来,全村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被孀居的奶奶收养,这个世界上,彼此都只有对方一个亲人,可是这十年,为了活着,我却置奶奶于不顾,情何以堪?

钱二有何恨,逃亡有何生?愿不识荣辱,还做担柴人!

有两个消息铺天盖地而来:家乡的地震和警方的“清网行动”,在电视上翻来覆去地播。我不敢想起,破旧的老屋,年迈的奶奶,在哪里?如果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她们,何处,是我的归程……

我拼命地往家赶,像一具无魂附体的行尸,但求,到家之前别落网。

回到村里后,地震已过了十多天,村里不是重灾区,只倒了几间危房,救援的都已经撤除了,我一直趴在后山等天黑。近乡情怯,我忐忑不安,奶奶怎样了,十年啊!

村里真的穷,都没怎么变样,奶奶的老屋还会在吗?这次地震……我的心,揪紧了。近了,近了,我惶恐地四处张望,找不到奶奶的老屋,眼前呈现的是一个青瓦白墙的小院,奶奶不在了吗,这里已换了人家?

屋里的灯从门缝挤出来,同时飘出来的,还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我抬手敲了门。

“哪个娃啊,门没插,快回屋。”是奶奶的声音。

我疑惑地推开了门,奶奶守在火炉旁,煨着中药。“奶奶,是我,柱子。”

奶奶手里的勺跌落地上……

……  ……

奶奶絮絮叨叨跟我说了一夜:

“柱子你都去哪了,我这心啊,一天都没有安宁过。”奶奶眼里盛满了牵挂,“我老了,真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派出所的一直来,先是来找你,后来是来替我收庄稼、挑水、担柴、干活。都是些年轻人,看着他们,我老想你,一把一把地抹眼泪。”

“所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来帮我干活的却从没断过,前些年还帮我申请了低保,逢年过节的都给我送东西来,我身体也不好,那个丫头一直给我送药,说是他爸爸就是医生。你说我们这样,怎么对得起人?”我读懂了奶奶眼里溢出的内疚。

“前年雨季,这老屋也熬不过去了,后山墙倒了大半,所上又到处帮我筹钱,连民警自个儿都掏了,乡亲们出的工,帮我盖了这房。我说不用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们说今后柱子总会回来的,到时他才有个家。这房子盖好后,他们下乡办案,有时晚了,就到我这住一宿,我也有伴。”

“柱子,你说奶奶是不是错了,不该让你跑。不是派出所的非要抓咱,是咱做错了事,就得承担。这躲得了他们,怎么躲得过自己的良心?”

这一夜,我从奶奶眼里读到了许多。

 

坚定·坦然

我背着奶奶出了门,从村里到派出所,几十里的山路,我走了十年那么久。奶奶在我背上好轻,可我分明记得,昨天,是她总把我背在背上。

奶奶让我歇一歇,我说一点都不累,我已经有好久,脚在路上,却不知路在哪里。

到了派出所,一身身警服在视线里穿梭,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经过身旁时,都吃惊地说奶奶你怎么来了,奶奶乐呵呵地说:我送柱子来。

转身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警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奶奶,我还打算今天去给你送药呢……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奶奶会等、也能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