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察人生

    2014-12-05 14:11:03

警察人生

镇康县公安局 毕军兰

我的家乡镇康,祖国西南边陲一个极偏僻的小县。

孩提时代,国境线那边,一山山、一洼洼的罂粟花,在风中摇曳,灿若云霞。

十七岁的秋天,一纸通知书飞抵手中,我进入了警校。

1993年寒冬的一个深夜,刚毕业不久的我正在派出所值班,忽然值班室的门被擂得山响,打开门,“呼啦啦”一下涌进一群人,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四十多岁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冲我嚷:“小姑娘,快给叔叔们弄点吃的来,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快把我给饿昏了!”跟进来的所长见我愣楞的样子,连忙笑着介绍:“这是县局缉毒队的王副队长,他们才从外面堵卡回来。”我急忙冲出门,跑到街上敲门叫醒一家饭店的老板,不一会儿,就将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条端回值班室。几个人一拥而上,边呼哧呼哧吹气边风卷残云般把面条往嘴里塞。“够了么?”我问,“不够我再去买。”“够了够了,小姑娘,谢谢你啊。我们还得上路堵卡呢!”络腮胡,不,王副队长拍拍我的肩膀,随后,他和战友们又冲进了寒冷的冬夜中。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生龙活虎的他。再见他,已经是在他的葬礼上。他在执行任务时被穷凶极恶的毒犯拉响的手榴弹夺走了宝贵的生命。在他的葬礼上,被《中华之剑》摄制组摄下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挥向已经长眠的儿子的那一巴掌,打得多少中国人泪如雨下……时隔近十年,当年在他的遗像前哭着发誓的小女孩,身着警服,第一次以战友和女儿的身份,含着泪,走出肃立的队伍,把一束鲜花轻轻放在了爸爸的墓前。

青山无语、蓝天无语,只有人民警察的誓词,在寂静的群山中、在我们心中轰鸣!

每次把枪支弹药和防弹衣交给即将出征的战友们,总会重复叮咛:“要小心啊,一定要小心!”1998919日凌晨,我再次这么叮咛的时候,一个同伴微笑着回答:“放心吧,我还要回来娶媳妇呢!”我也冲他笑着,转过身却泪如泉涌。另一个同伴则大大咧咧地、好奇地问:“你真的会牵挂我们?”这个傻瓜!“是的。”我回答。他的眼睛湿润了。那一夜,我的战友们在山间小路上与武装贩毒分子交上了火,交战中,两支微冲中的一支卡壳,有限的子弹很快用尽,他们只有抓起身边的石块顽强地与毒犯抗击,天亮时清理战场,两名毒犯被击毙,一名毒犯被战友们的石块击昏了过去!此役共缴获毒品海洛因18000余克,手枪两支,手榴弹一枚!彻夜不眠的我在清晨的阳光中迎接着凯旋的同伴们,心里的欣喜首先是因了他们的平安归来,其次才是因为战斗的胜利!

常年奔忙在外,与女儿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少之又少。每次外出,总不忘记将她可爱的小照随身携带,实在想她了,就轻轻亲吻她可爱的小脸蛋。20023月,奉命只身一人前往邻国缅境追查一负案逃犯行踪,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一律不准带,包括女儿的照片。克服人生地不熟、通信不便等困难,辗转缅甸腊戌、佤城等地,机智躲过被追查对象手下全副武装的士兵驱车跟踪,当各路线索和信息逐渐明晰时,一天夜里却在梦中见到5岁的女儿哀哀地哭着唤妈妈。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一种不祥的感觉和揪心的牵挂让我再也无法入睡。次日清晨,在缅甸腊戌邮局不停地摇动着那台破旧的座机电话,从8点摇到10点,好不容易接通电话,便听得孩子爷爷在话筒那端哽咽:“点点不知怎么了,早上起来就呕吐,话也说不出来了,现在正在医院急救室抢救,已经下病危通知了!”我扔下话筒,疯了似的拦了辆车便往回赶。女儿身体上插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管子,紧闭双眼。我说不出话,我呆呆地站着,直到那双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妈妈,医生阿姨给我做骨髓穿刺的时候,很疼很疼,我没有哭,也没有乱动,他们夸我是勇敢的好孩子。可是我很想妈妈,妈妈以后不要出差好不好?”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我只能无言地、用力地点着头。病房内外,一片唏嘘。可是过了几天,女儿的病情稍稍稳定,我却又再次食言,不得不举起告别的双手,挥别她失望的、依依不舍的、充满泪水的双眼,再次前往缅甸,继续我未完成的任务。

大年三十,万家团圆,我们在刺骨的寒风中巡逻,分享着万家灯火中透出节日的喜庆,一群喝得醉醺醺的人迎面走来,其中一名冲着我们大喊:“警察是混蛋!”真想一拳挥在那张虚胖的肿脸上,最终却忍了又忍,把握紧的拳头悄悄松开;一名女毒贩,在被我们执行逮捕时恶狠狠地诅咒:“我是寡妇,你也会和我同样的命运!”在参与处置群体性事件中,几名女警紧紧依偎在一起,共同承受着那些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眼神和恶毒粗俗的辱骂以及来自身后的拳脚,却在对方遭遇车祸时抛开一切积极参与到救助中;父亲生病住院,却因被安排轮流陪护一名毒品在体内破裂中毒身亡的毒犯家属顾不上为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抽空跑到父亲病床前想和他说说话却累得爬在床沿上就进入梦乡;如同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维护着那个集体的声誉,与之共同经历了从低谷向峰顶攀登的种种挫折与磨难、重重阻碍与坎坷,在终于到达峰顶时却被踹入人生最黑暗的谷底。即便自己在那咆哮跌宕的漩涡中被呛得奄奄一息,即便陷入毫无尊严苟延残喘的境地,依然用手中的笔描绘着对崇高正义的向往和追求,放弃踏上另一条相对光明而舒坦的大道,依旧苦苦跋涉在这条铭刻着我人生终极梦想的从警路上。